一开始,声音还能够保持平静,只是在阐述着自己的烦躁,但说着说着,情绪就毫无预警地彻底脱缰。
“为什么你要指挥我做这些没有任何意义的蠢事?你明知道我有工作!我有一个晨会!我还有一个重要会议正在等待着!我还有无数工作需要完成!你应该支持我的,蓝礼,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更加支持我的,为什么?为什么你今天要这样不断挑衅我的底线?你不应该这样一而再、再而三地利用我。”
说完,马修转身朝着驾驶座方向走去,打开车门,就准备坐进去,但想着想着,却又忍不住绕了回去。
“你不应该如此任性,塞巴斯蒂安!你应该知道,我不会永远陪伴在你身边,我不会!鲁妮也不会!伊迪丝和亚瑟也不会!终究有一天,我们都会离开!我们都会死亡!最后就只剩下你自己一个人!”
“你应该学会自己照顾自己,明白吗?你应该……你应该学会整理自己的生活,你不能永远把希望放在其他人身上!我们无法永远迁就你,明白吗?即使是鲁妮,即使是我,我们没有义务永远迁就你。我们也有自己的生活,我们也有自己的困难,我们也有自己的挫折和痛苦,我们也终究都会离开。”
“如果……如果保罗和海瑟一样就真的离开了呢?如果我明天就消失了呢?那你呢?你应该怎么办?”
“你不能……塞巴斯蒂安,你不能……你不能把所有信任都寄托在我们身上,你会受伤,我们也会受伤,你需要依靠自己。你不能就这样蛮不讲理地冲进我的办公室,然后毁掉我的会议,毁掉我的一天。”
“我……我们不会永远站在原地。”
马修,失控了。
他就这样彻底失控了,如同一个孩子般地大吼大叫着,没有逻辑、没有思路,反反复复地重复着自己都不清楚的话语,那微微颤抖的声音背后泄露出他的痛苦与挣扎,赤红的双眼盛满了绝望的苦涩。
“但我永远都会站在原地。”蓝礼却没有窘迫,不仅没有生气或者窘迫,而且还展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容。
马修注视着蓝礼,轻轻摇头,“不,你不会,我也不会,没有人会。你不应该许下一个自己没有办法实现的承诺,塞巴斯蒂安,你比这个更加聪明,你知道永远是不存在的,你自己都无法相信这个诺言。”
浅浅泪光模糊了视线,但马修深呼吸一口气,所有泪水就彻底消失,拒绝向软弱投降,“海瑟不会回来了,她永远都不会回来了,明白吗?这是你也没有办法改变的事实,所以,你不应该做出那样的承诺。”
蓝礼轻轻颌首,“我知道。”
马修站在原地,就这样静静地看着蓝礼,所有的烦躁与怒火缓缓地平息下来,取而代之的是悲伤和无助,眼神里的脆弱正在微微颤抖着,无声地向蓝礼发出信号,最后,低低地说道,“塞巴斯蒂安,我需要帮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蓝礼再次轻声说道,“所以,我在这里。”蓝礼就这样迎向了马修的视线,主动轻声呼唤到,“查尔斯,我一直都在这里,始终不曾离开,就好像你一样。”
马修可以感受到蓝礼眼神里的温度,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,掩饰着自己的狼狈与窘迫,但所有的伪装却正在分崩离析,再也坚持不下去,一股毁天灭地的力量将他从自怨自艾的黑暗之中猛地拉了出来。
然后,他被迫开始正视自己的伤口。
海特-卫斯理,去世了。
邓洛普家的管家,海特-卫斯理于三天前,心脏病突发,在睡梦之中与世长辞。
今天上午,蓝礼在纽瓦克机场给亚历山大-汉密尔顿打电话表示感谢的时候,亚历山大提起了这件事——亨利-邓洛普和亚历山大提起这件事,他给马修致电,询问马修是否愿意返回伦敦出席海特的葬礼,马修拒绝了。
“因为手头还有工作,请代我向卫斯理家人表示哀悼。”这是马修的原话,但亨利显然不满意马修的敷衍。
原本,蓝礼今天需要前往洛杉矶,然后驱车前往印第奥,因为先驱村庄音乐节就即将于明天正式揭幕;但得知消息之后,蓝礼取消了自己的机票,转身就返回纽约,第一时间赶往了马修的律师事务所。
因为蓝礼知道事情不对劲——
马修没有和他提起海特的事情,甚至没有和他交谈;马修也没有返回伦敦,依旧将自己埋在繁重工作之中。
马修正在逃避现实。
蓝礼自己亲身经历过,他清楚地明白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绪,错综复杂得难以形容,却又始终挥之不去。
于是,蓝礼主动拉着马修不断奔波着,试图让马修从工作的麻痹之中脱离出来,也试图让马修保持忙碌而暂时忘记那些悲伤,最重要的是,试图让马修敞开心扉地愿意面对自己。他知道马修需要自己的陪伴。
马修就这样站在原地,整个大脑如同一团乱麻,无数思绪汹涌交织着,深深的疲惫感让自己无法思考。
缓缓地重新睁开眼睛,马修再次看到了站在不远处的蓝礼,正在细细打量着公路周围,这让他稍稍安心下来,可是他暂时还没有做好准备,他不想要讨论房间里的大象,却也不知道自己应该讨论什么。
“接下来怎么办?你真的准备前往波士顿?”马修开口询问到,声音有些沙哑,发自内心地感受到了疲倦。
“也许不用前往波士顿,我觉得附近也不错,那儿有一条徒步小径,我们可以前往探险。”蓝礼真的就这样迈开了脚步。
马修满眼错愕,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皮鞋,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