待到夕阳西下,满城余晖尽洒,任云雁才回到府邸,翩然落马。门外闲坐的小厮瞧见她,忙赶着迎上去,只见她俏脸含春,笑着将马鞭抛给内中一人,扬手吩咐道,“去把东西卸下来,都仔细些,那是我孝敬老太太的精细物。”说着已跃入府门,绕过影壁,一路朝任云从的书房行去。
一面走,一面问着身后随侍小厮,“老爷在家?”小厮回道,“晌午就从司里回来了,歇过了中觉,这会子恐怕正要去给老太太问安,姑娘要寻老爷,便请快着些,”
任云雁点了点头,脚下不停,到了书房处。几个素日伺候的丫头正闲坐廊下,三三两两小声玩着翻花,见她来了,都站起身,朝里头努了努嘴,示意此刻老爷跟前并无旁人。
任云雁会意一笑,因心情大好,遂摘下腰间系着的荷包,取了几颗新制的杏仁糖分给众人,才略略稳了稳步子,自行打着帘子进得书房。
一只脚才踏进房中,便听得一记低沉喝问,“从哪里野回来了?”任云雁却是不惧,瞥着那伏案执笔,刻意做出威严姿态的兄长,爽然笑道,“哥哥轻声些,外头可都听着呢,又叫人知道您训我。”言毕,已绕到任云从身后,双臂环上他的脖颈,“今儿我可是出去办了好几桩大事,还特特的去给老太太寻了她爱吃的点心,上回她亲口夸过的。为了这口吃食,我足足排了半个时辰呢。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,哥哥就少骂我两句罢。”
任云从被她搂住,耳听得她软语温声,一时也无可奈何,转头上下看了看她今日装束,不由皱眉叹道,“越发没规矩了,镇日做这样的打扮,招摇过市成何体统!怪我从前没有管教好,可如今你也不小了,该知道收敛些。再这样下去,这偌大的北平府,可还有哪户人家愿意求娶你?”
这些话任云雁从前没少听过,只是此刻却并未显出不屑或是张口辩驳,反倒展露一抹从容笑意,弯下身子轻言道,“哥哥,我今日来正是要和你说这个,我……我已有意中人了。”
任云从霍然回身,急问道,“是哪家的公子?你又从何处识得?”任云雁莞尔道,“是……说起来,那人哥哥也是认得的,前些日子还曾来咱们府里做客。”
任云从凝眉思量,半日方摇头道,“想来是那日我做寿之时遇上的,那日人多,我这会子也记不全。你既中意,不妨大胆说出来。哥哥听过,才好考量其人是否合适。”
“不必考量了,他是再合适不过之人。”任云雁冲口道,“哥哥总该记得我曾说过的话,这辈子我定是要嫁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、一个敢作敢当的好儿郎。如今终是让我碰上了,可见是我的幸运。”
见任云从面带疑惑,她罕见的垂下头,面含娇羞,娓娓道,“那人,便是驻防北平府的,宁王李锡琮。”
任云从赫然双目圆睁,疾道,“是他?”眼看任云雁不以为意地点着头,又长叹一声,怨道,“你千挑万选,等待许久之人,怎会是他……雁儿,你可知道,那人已有王妃了。”
这本是北平府人尽皆知的事,任云雁亦心知肚明,无从回避。只是她一腔少女情怀,已全然倾付如何能轻易收回。连日来每每思及,心头即笼上一层阴云,此刻被兄长一句话点醒得如此分明,那阴云便再度袭上眉梢,不由有几分泄气,几分踟蹰。
然而不过一刻功夫,她便将那些不如意抛之脑后,断然答道,“我知道!做不得正妃,难道我便不能嫁与他做侧妃么?”
“你糊涂!”任云从惊骇之下,厉声喝道,“咱们这样的人家,何曾须要去给人做小?你……你真是被迷得失了心智了。”
任云雁并未想过兄长的反应会如此激烈,一壁发怔,一壁却有些纳罕,连连摇头道,“不,不是的,我是真心仰慕他……”瞥见兄长犹带怒她不争的神色,索性将心一横,咬牙道,“难道做侧妃便是丢脸之事么?一样要上玉牒,一样要呈报宗人府,谁还敢小觑了不成?我,我不是也没有法子么,谁叫我遇上他时,他已有了妻子。莫非为了这个,就让我胡乱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,勉强凑合的过一辈子么?”
任云从倒吸一口气,愤愤道,“你这都是些什么话,还有没有一点礼义廉耻!我任家不知做了什么孽,竟出了你这样一个甘愿为妾之人。此事你不用肖想了,我断然不会答应的,就算我应允了,老太太也是决计不会同意。”重重一叹过后,略微放低声音道,“你总该想想母亲,她那般疼惜你,岂会容你受一点委屈?这事咱们就此作罢,哥哥应承你,在婚姻大事上不为难你,往后还是尽着你挑拣就是。”
却见任云雁急急摇首道,“可是我说的不明白?哥哥,我不要旁人,只要李锡琮!哥哥若觉得不便和母亲直言,那便由我亲自去说,母亲一向最疼我,大不了我跪着求她,求到她肯应允为止。”
“荒唐!荒唐透顶!”任云从怫然起身,声色俱厉道,“你哪里也不许去!我素日纵容得你太过,竟遗害至斯,为这起子事恬不知耻的求告母亲,你可还有一星半点的仁孝之心?!罢了罢了,从即日起,你给我安安分分的待在家中,一步也不许踏出府门!我自会着人将你看管,若敢再生事端,便是将你绑了送去家庙,我也是做得出。”
他已然气得七窍生烟,眼见着任云雁亦怒目相向,二人便成剑拔弩张之势,当即扬声喝令门外众人,“速将姑娘送回房中。”不待少女再行言语纠缠,一甩大袖忿然而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