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是冲着她来的,沈寰心里咯噔一声,直觉应该出了大事。
顾承是个鲜少流露愤怒情绪的人。他涵养好,内敛不张扬,遇到不喜欢的人和事,多数时候会应以沉默。和沈寰不同,他习惯自己消化那些负面波动,她则刚好相反,倘或不高兴起来,是一定要把脾气撒到旁人身上去的。
他现在这副样子,她看着,一阵彷徨,坐下来,声调轻柔温软,“怎么了,今儿外头的事不顺?”
明显带着些讨好意味,他知道这是她能做到的极致,也仅仅是因为面对的人是自己。如果是寻常小事,他这会儿不知道该有多承情儿,只怕一瞬间就已心软。
但这次不一样,这是要命的勾当,生死攸关,而且牵连甚广。
“忠王李烈,你应该不陌生。见过几次面,何时搭上的线?”
她一凛,不好的预感更强烈了,脑子迅速的转着,难道他这么快就都知道了?
勉强笑着,佯装不解,“你也认得他?说起这位王爷,我还是小时候见过一回,在贞顺门上说了几句话儿,莫非他还记得我不成?怎么巴巴的和你提起来?”
他深深看着她,眉间阴云密布,“不必扯闲话,你利用他弑君,一拍即合,他呢,许你什么承诺?帮你杀了常全义,是不是?”
她咬着唇,半晌不得不点头,“是,他是最合适的人选,我们有共同的敌人。你是不是在怪我,竟然想要谋害皇帝?”
他冷笑,“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十恶不赦的大罪,你有没有想过后果?李烈如果是个反复小人,你日后要如何收场?”
闹了半天,他是在担心这个,她镇定下来,不屑的笑笑,“他奈何不了我,事情办成,我只要看着常全义死,父仇得报,我立时就和你远走高飞。你放心,我自有办法叫他永远都找不着咱们……”
满眼都是质疑,他摇头,“你太小看他了,坐上那个位子,他就不再是需要仰人鼻息的闲散亲王,他有亲军,有十二团营,有遍布大魏的兵力,想要对付你易如反掌,你一个人如何对抗皇权?你选他,做这件事之前为什么不和我商量,为什么要瞒着我?”
她理亏,可他也不该理直气壮,想了想,她平静应道,“你还不是一样,背着我和他有牵扯,不然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。你和他的交易,难道不是为了要替我报仇?瞒着我,暗地里行事,你也一样失之坦诚。”
他恨得咬牙,“因为我知道你会为了报仇不择手段,可我没想到你竟有泼天的胆量,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!报仇,你的人生就只有这两个字么?早前口口声声否认,说你已经忘却仇怨,说愿意和我安心生活,全是谎言,字字句句都是在骗我!你扪心自问,说这些话的时候,你心不慌么,手不抖么,没有一丝一毫对我的顾念么?”
他从来没这么逼问过她,她顿时恼羞成怒,“是你太自以为是!凭什么以为我该忘记仇恨,那是生养我的父母,和我一母同胞的哥哥,他们死了,死得冤屈,死得没有尊严!难不成和你成婚,陷在你精心打造的温柔富贵乡里,我心里的恨就该被抹平么?这是你想要的结果,可惜我永远都做不到,你不是我,没有经历过家毁人亡的那一刻,你根本就不会懂!”
腾地站起身,他游走了两步,气息渐沉,“我早该想到的,你的心一向冷硬,根本就捂不热。你要报仇,我拦不住,可你不该把旁人扯进来。良泽何其无辜?你利用他对你的信任,全然不理会他的生死,你于心何忍?这么做,和直接杀人毫无分别,杀的还是一个和你无冤无仇的人。”
她听着他的指责,忽然间全明白了,想不到自己竟然被忠王摆了一道,也怪他们彼此都在刻意隐瞒对方。这下好了,她的计划当然会被顾承不齿,他的那些善良,悲悯,甚至是妇人之仁都适时的发作了。
“那么全怪我了?我不找这样一个人来,事情该怎么进展下去?难不成你觉得我该不惜一切代价手刃仇人?如果你希望我死,我现在就可以成全你!”
她也生气,言辞生硬,“或者你认为,该进宫的那个人是我?如此行事你就会觉得我够光明正大了罢,倘若你不介意我委身那个昏君,我现在就可以去和李烈说清楚,无须旁人,我亲自上阵即可。”
“你胡说!”他愤而拍案,眼里火光四溅,额上青筋爆起,头一次让她觉出有狰狞的味道。
他踱步,因为难以自持,拳头紧紧攥着,极力克制才不至挥出,可又能挥向何处?背对她站住,想着她的话,感觉自己就快窒息,胸口一阵激烈起伏。
他是真的生气了,相识多年,她从未见过他这样愤怒。不由得心软,也知道自己不对在先,她冷静下来,难得放低姿态,走到他身畔。
“纯钧,我知道不该骗你,可你想想看,你不是也同样在骗我。我们这么做,还不是为了彼此着想。我不希望你被我的事牵连,你呢,却是想要替我完成心愿。我都知道的,打从我回来起就知道。你一向不把权势富贵看在眼里,突然间像是变了一个人,目的不就是为接近常全义,找机会替我杀了他。这条路不易,你一时没能想到办法,我不会怪你,你已然替我做了这么多,接下来的事就让我自己完成罢。至于李烈,你大可放心,眼下他有把柄落在我手里,我从没真心相信过他,早就做好了防备,只是算漏了一招,万没想到他会找到你……”
她叹息,情真意切,“纯钧,既然咱们都是为对方着想,你又何必生气呢?至于旁人,若想成事总得有人做出牺牲,良泽无亲无故,如果不是我搭救他,他现在还过着受尽凌/辱的日子,他该感激我,至少让他能轰轰烈烈的活上一回……”
她没说完,他已霍然转身,眼风似刀,凛冽锐利,像是要将她一片片凌迟。
“你真是无药可救了……”他摇头,双眸里跳动的怒火在他的话音之下,渐次熄灭,燃烧过后,余下死灰一般的寂灭。
她注视许久,到底生出畏惧,比起愤慨,她更害怕这样无尽的失望,苍凉得教人猝不及防。
踯躅着上前,试图去牵他得手,他飞快的避开,利落干脆。
“纯钧,你别这样,我瞧着心里,心里害怕……”她没法掩饰,冲口说出,“你觉得我心肠歹毒,不择手段,我都承认。可事已至此,我不能放手了。我答应你,将来一定尽全力救他出来,好好补偿他,这样还不行么?你不能因为一个外人生我的气,我也是会伤心的。”
谎话连篇,一派敷衍,他疲惫的冷笑着,“你就是这么骗他的罢?一模一样的话,说出来依旧不会脸红心跳。”
满眼都是讽刺,他晒笑,“可以任意主宰别人的生死,掌握别人的命运,你觉很得意!你不光想报仇,还想当救世主,当老天爷嘛,你得偿所愿了,我该恭喜你。可惜我做不到受人摆布,更不想被你主宰,咱们的道,不一样。”
她慌了一慌,急问着,“你什么意思?我从来都没想过要摆布你。”